127皆大欢喜(正文完结HE,等番外)

  云水衣仙逝后,结古寺的僧众将她的遗体抬走,暂停在了寺内。藏地兴天葬。天葬,简而言之,就是将人的遗体切块喂鹰。这种看似离经叛道的丧仪,实则体现了藏传佛教“慈爱布施”的思想——人活着吃鱼、吃肉、吃鸟禽,死后一身皮肉自然也应该被别的动物分食。如此才可见人生于天地、归于天地。
  然而大雪开始下了,昆仑山冻成了一块巨冰,在春天来临之前,一切法式都不可做。
  时间像是也被冰冻了,玉树宫里忙着准备藏历春节的奠仪,上下弟子虽依旧穿着孝服,但却各个喜气洋洋,面上丝毫不见悲切。
  封门仙跟鹧鸪哨说,对于藏民来说,死不是生的终结——藏地崇尚轮回之说,在藏传佛教中,“死”和“生”更像是一对好朋友。死并不可怕,在另一个世界,人们将和曾经的家人团聚,然后投入新的旅程。
  况且,结古寺的住持并不打算天葬云水衣——云水衣是青囊派第一个拜入密宗门下的弟子,也是第一个收藏族弟子的掌宫,在她的支持下,玉树宫在藏地耕耘七十年,救人无数,功德无量。因此,她配得上一场盛大的塔葬。
  塔葬,又叫灵塔葬。是藏传佛教处理活佛和僧侣的一种方法,也是藏族最高贵的一种葬式。一般来讲,只有极少数大活佛死后才能实行这种葬礼。结古寺住持决议将云水衣塔葬,足见这片雪域对她的感恩和纪念。
  若要论大乘佛教和小乘佛教究竟有什么不同,像封门仙这样自小长在藏地的汉人,定然能说出无数门道来。可在鹧鸪哨看来,这两者最明显的区别就是气味。
  玉树宫地处藏地,身为青囊派的一支,自然也拜妙手仁心的华佗为祖师爷,宫内处处都有华佗的画像受人香火。可除此之外,玉树宫上下还有五处佛龛,到处都供着《药师经》,佛龛里点着酥油灯,烧着柏叶。
  动物油脂的香味和植物的焦香混合在一起,厌者闻一口就能恨不得呕尽心肠,喜者却越闻越爱,几近上瘾。鹧鸪哨是后者——云水衣殁后,玉树宫上下忙着为藏历新年做准备,唯独他格外沉得住气,经常在佛龛前诵经打坐。
  鹧鸪哨倒也不是为了求什么,他本是必死之身,只不过在机缘巧合之下逃出生天,甚至还有了佳人在侧。如今他自觉圆满,便是将枪抵在他脑袋瓜上,他也实在想不出该向上天求什么。他之所以长久地跪在佛前,求得不是自己的富贵荣华,而是云水衣和金元子的善始善终,希望他们能在黄泉重逢,来世永结同心。
  云水衣殁后,封玉锵正式接掌玉树宫,可他不顾众弟子的迷茫和无助,将自己关在房里一关就是十几天,引得物议沸然。
  终于,在藏历春节前的某一天,封玉锵”出了关“,他呕心沥血,写成了一篇祭文,上面写着云水衣是如何以一己之力,攻克了一则超越所有医书的诅咒,以七十年之岁月,救了不知道多少人。
  鹧鸪哨初读了那“祭文”,心中便感慨万分——封玉锵不愧是云水衣的爱徒,玉树宫的掌宫,在他笔下,云水衣不是一个痴情的女子,而是女中豪杰,人中龙凤。她有冲天的气魄和蒲草的耐心,为了践行自己的承诺,不顾一切地前进。她不只是救了一个人,而是救了一整个种族,是真正的无冕之王。
  所有人都在寒冬中等待春天,等春天来了,云水衣就能下葬了,玉树宫的弟子就能将现任掌宫封玉锵的“祭文”散至各处了。换句话说,来年春天,封门仙和她的师兄弟们,就要带着封玉锵的祭文,遍访青囊派的各大分部了。
  眼看一切已经尘埃落定,老洋人决议去寻找扎格拉玛族的后裔。虽然说血眼的诅咒一夜之间被根除,他们的族人多少应该明白,搬山一派的使命已经完成了,可他还是想去面见族人,亲口告诉他们,这一路的波折有多惊险。
  封门仙问老洋人,说待他见过族人之后,该当如何?
  老洋人面露得意,说他从此往后,当笑傲江湖,当一游侠,行侠仗义,惩恶除奸。
  鹧鸪哨点了点头——身为搬山魁首,本应该是他去向族人解释一切。可事到如今,说他是忘本也好,是后怕也罢,他只想留在封门仙身边。
  鹧鸪哨一生孤苦,身边只有师弟师妹,好不容易成家立业,身上的诅咒也破除了,他哪里肯轻易离开封门仙?
  眼看老洋人定了去处,花灵亦按耐不住,她说她想去绿春宫,做段水歧的弟子。
  花灵所言,语带深意,其一就是绿春宫是个好去处——绿春宫地处云南,处处富饶。前有沐王府,后有献王墓,加之兵祸不及,又有罗老歪称霸一方,既安全又舒适。
  其二,段水歧虽然性情古怪,但却也情有可原,如今他放下了与云水衣的私情,往后必定一心振兴绿春宫。他座下全是男弟子,因此在虫谷时对封门仙和花灵格外温柔,花灵若拜入他的门下,不但能学到青囊派的本事,还能为自己谋个“爱徒”的位置。
  玉树宫什么都好,就是位处高原,人难长寿。鹧鸪哨一身武功,轻功极佳,又有爱妻在侧,自然不惧。可他的师弟师妹皆年幼,他也实在舍不得他们不顾前程地跟着他。于是他同意了老洋人和花灵的所请,做好了准备在来年春天,与相伴了他半生的师弟师妹就此天涯两隔的准备。
  人生无不散之筵席,好在在离别之前,还有一整个冬天。
  藏历新年在即,玉树宫上下忙忙碌碌,八个地火井都开了,满宫上下热乎乎的,平日里众人吃饭洗澡,一切如常。
  封玉锵新立,打算将这个新年过得热热闹闹的,宫里存了好些吃食——虫草、土豆、青稞、糌粑、生肉、羊肉、牛肉、黄蘑菇,数不胜数。
  许多门人都回来了——按照青囊派的规矩,门人在外不受门规限制,但新掌宫上任明显不在这个范围内。云水衣去世,封玉锵掌宫,除了实在回不来的,玉树宫所有的弟子几乎都回来准备共襄盛事。
  玉树宫上下能容纳三百多人,藏历新年前,整个宫殿几乎住满了。这么多人一顿要吃多少米面肉?鹧鸪哨真是一点都不知道。这也就是为什么,楚门羽邀请他和封门仙一起去猎黄羊的时候,他欣然答应了——在他心里,凡是能吃能用的,都是多多益善。
  十一月的大雪山,万籁俱寂。除了偶尔因为好奇而探出头的土拨鼠,和到处找猎物的、面目滑稽的藏狐,一片白茫茫的草原上几乎没有其他猎物。
  封门仙三人埋伏已久,这里是楚门羽早就踩好点的地方,不一会儿,果见一行黄羊款款而至。
  藏人冬季猎兽亦有讲究,首先是幼兽不猎,其次是母兽不猎,楚门羽眼力出众,瞬间就将箭头对准了一只公羊。
  只见楚门羽拉开长弓,瞬间就猎到了一头羊。鹧鸪哨不甘落后,也掏出枪来射击,他两发两中,射中了两头黄羊。可火药枪的声音实在是太响了,惊得羊群四散奔逃。
  封门仙见此,连忙搭弓再射,无奈黄羊腿脚实在是太快,她连射了几发都未能中,气得在马上呼呼喘气。
  群羊已经奔散,但鹧鸪哨还欲再射,厚重的白雪困住了马的脚步,鹧鸪哨一个不甚,从马背上摔了下来,倒在雪地里,肚皮朝天,好不尴尬。
  正所谓:
  “盗墓掘坟百发中,搬山卸甲不曾失。
  而今猎羊为加餐,虎头蛇尾笑煞人。”
  白茫茫的雪地里,鹧鸪哨仰躺在地上,止不住哈哈大笑。
  松软的雪地如同被褥,雪山不知道谁是猎人,谁是猎物,只一味地将所有人和物都抱在怀里。
  封门仙抖了抖身上的狐毛大氅,下马去扶鹧鸪哨,岂料他却一把将她拉进了怀里。
  “不妨事,只是雪而已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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